年味
“外公,你们以前过年,是什么样的?”年前,只偶尔这么一问,外公便手舞足蹈地激动起来:“我小时候,过年满大街都是耍狮子的,还有‘演故事’,村里人自己化了装,扮故事里的人,那关公的刀,那么大那么长的一柄,不晓得从哪里弄来的哟……”
外公似又变成了个顽童,皱纹在他脸上蝌蚪般的活泼游动,我猛然忆起回乡下过年时空寂无人的街道,强烈地想要在其中去捕捉一丝外公儿时的年味。
年边,看向乡下的老街间,果然又是空荡荡一片安静。年味似乎毫不牵扯地,离开了这里。父亲的车缓缓开进了老家爷爷的院中。
恍惚间,还听到奶奶笑吟吟地叫我们过年来新建的屋里小住几天。而如今,但留奶奶灰蒙蒙的遗像摆在堂屋正中间。突如其来的车祸,让奶奶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和儿孙告别,便冰冷的去了。奶奶的离去,击垮了爷爷的半边天,我没有见到爷爷落泪,他的背,却仿佛在一夜之间弯了下来。爷爷倔强的不肯住到城里,他守着与奶奶一起规划的新屋,守着相片,守着几十年的回忆……
远远看见了一个佝偻的背景,在院中蹒跚地扫着地。“扫地做什么哟?”“我儿子要回来了,总得让他有个停车的地方嘛!”乡下老人的嗓门儿总是很大,也许因为喜悦,又拔高了几分,总之,透过一笼尘埃清晰的传入我耳中。“爱爷爷!”小弟早已从母亲怀中溜出,摇摇摆摆地滚向爷爷。爷爷抬起头来,苍桑的眸子里溢出欢喜——我突然知晓,藏在尘埃间的年味,已然飞扬于半空。
儿孙既都归了家,平日冷清的乡下老人院中,便免不了要有爆竹声响起。表弟搜罗了一大袋各种花样的爆竹,稍不留神,一个单响炮就在我脚下使劲儿一闪光,“啪”的一声,惊得我踉跄起来,表弟于是蹦到面前哈哈大笑。我总会气得抢过他的打火机和爆竹,野丫头似的,点燃,直冲表弟扔去,他猴儿似的一闪,不知又从哪掏出一盒新的爆竹来。一时间,“年味”二字,热闹地炸进了我的耳朵。
除夕夜,门口贴对联,屋檐挂灯笼。年夜饭早已摆上了桌,一家人却转身来到堂屋,奶奶浅浅的笑容,似乎并没有离我们远去,姑姑眼含泪水,却勾起唇角,大声用方言对那方相片道了声新年好,又转身,替沉默着站在一旁的爷爷拉开年夜饭席的椅子。
终于,客厅里,年夜饭开席了。总是男人们先举起白酒碗,紧接着主妇们端起自己的红酒杯,还夹着几盒红包装的旺仔牛奶,大家吵吵闹闹地嚷着祝酒词,无非是些激动的“长命百岁”“越活越年轻”“门门满分”“步步高升”,尾音还含些道不尽心意的懊恼,我们心里都怀有对彼此的深深爱意,与珍惜。
细嫩的鱼肉浇上剁辣椒,麻麻辣辣的牛肉,大块大块的甜扣肉,统统夹进嘴中,却溢散出年味,又在每个人嘴里呵出来,想是大概也呵进了堂屋,呵进了奶奶灵魂的。
如今的年味不比几十年前的锣鼓喧天,带上了城市的安静含蓄,藏在人心间,却又在某个时刻,经不住的绽放出来——只要人情在,年味,总不会少。
十二点,烟火带着村中每家院子的年味蹿上夜幕,绽成了心中的千千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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